第32章 (6)(1 / 1)

花费了不少的功夫,才从兄弟们中脱颖而出。如今活着的王爷少之又少,可公主不同了。

未成年又没有实权的公主基本都活了下来,如今都是长公主的身份。

这里就有三五个与央央年纪相仿的长公主。

“裴大夫人,太师夫人。”

几位长公主身上完全看不见高高在上的姿态,甚至是放低了姿态,主动起身相迎。

这对于天家皇女来说,算得上是一种屈辱了。

在一个月前,长公主们面对裴府,虽然是客气,但是还不至于曲意逢迎。可偏偏,消失了一个长公主。

就算是这几位长公主们,也不得不掂量一下,若是得罪了太师夫人,不会变成下一个消失的长公主。

毕竟她们都是没有实权的公主,说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比不上任何一个有权的臣子。

在小皇帝手中,更是用来讨好他人的棋子罢了。

比如说今日,臣妇入宫做客,几个长公主亲自来陪,放在他国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偏偏小皇帝就做得出。

“太师夫人,这是我们第一次见,瞧着夫人十分面善,倒是让人喜欢。”

几个长公主围着央央,不着痕迹讨好着她。

央央恪守臣妇的身份,无论长公主们如何讨好,她都是浅笑着点头。

长嫂微微蹙眉。

这一出瞧着实在是别扭。与过去相比,还要让人难受些。

“师娘,婶婶。”

小皇帝今日也是一身常服,兴冲冲在前,身后跟着几个太监。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风筝。

“上回听师娘说外面春天放风筝,满天都是风筝,我没人陪着玩,只能请师娘陪我秋天放放风筝了。”

小皇帝年纪小,笑起来又纯真,说这话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委屈的。

若是别人,只怕是要心疼的。

再怎么皇帝,也是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许多孩子应该体会的乐趣,他都没有呢。

可央央不,央央听着小皇帝的话,起身屈膝行礼,浅笑着:“陛下是天子,一声令下,何时都能让风筝飘满天空。”

你手握天下大权,就没有必要装委屈了。

小皇帝好像听不懂,乐呵呵让央央和几个长公主陪他一起放风筝。

长嫂年纪大,就只能坐在凉亭里看。

长嫂有些心焦。放风筝的地方,距离凉亭有一段距离,小皇帝他们说了什么,长嫂都听不到。

“师娘。”

小皇帝趁着身边人去捡风筝的时候,低声对央央说了一句:“我想出宫去玩,您能带我去么?”

央央断然拒绝:“陛下,臣妇不能。”

小皇帝一脸撒娇似的:“师娘您是长辈,您开了口,一定能把我带出去的对不对?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宫过了。”

央央不为所动。

“陛下若是想要出宫,自己就可以做。”

“那不行,我做什么当然是要先问过老师和师娘才行啊。”

小皇帝笑得坦荡。

“老师说了我能做什么,我才能做,不然的话会挨骂的。”

央央忍不住看了小皇帝一眼。

裴宣怎么教他这么多年的?

小皇帝对裴宣几乎是已经充满了不服。

帝师,特别是权臣作为帝师,根本无法找到一个与帝王之间的平衡。

“陛下,您是帝王,您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夫君是辅佐您的臣子,他又是您的老师,他会从一个老师的角度去考虑,想要让您更好。但是这并不代表,夫君是在限制您。”

央央大大方方道:“陛下想要出宫,那么这就一声令下,立即就可以准备车队。陛下想去哪里,都是可以的。”

这样小皇帝就知道,到时候拦住他的是裴宣一人,还是满朝文武。

小孩子不能惯,会惯坏的。

特别是不是自己的小孩,管不好还记仇呢。

小皇帝似乎有些意动,但是又忍了下来。

“这样怕是不太好。”

“陛下既然觉着不太好,为什么又想要让臣妇带您出去?”

央央反问。

小皇帝一下子没话说了。

央央不是来教他的,淡淡拉开了话题:“在宫内宫外放风筝不都一样么?”

“是啊,哈哈哈,我给师娘再选一个好看的!”

放完了风筝,小皇帝又缠着央央要下棋,央央推说不会,才被小皇帝放开。

这一天耗时了两个时辰,长嫂陪同在侧是在侧,只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跟白来了一样。

宫中的事情,裴宣知道的清清楚楚。

不管是长嫂还是央央,甚至有宫中的大监,都悄悄把央央的一举一动汇报给裴宣,这其中,就免不了捎带了小皇帝的行踪。

裴宣犹豫良久,还是拿不定注意。

他陪伴这个小皇帝的时间太长了。太子时期的他,懵懂又可怜的他,在裴宣心里一直占据着一份地位,那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学生。

可是现在……

小皇帝主动和央央靠近,让他也无法判断清楚,小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小皇帝似乎根本不知道这事,又或者根本不在乎,他不断邀请央央入宫,以师娘的身份陪他玩耍。

明明是已经个快要十三的少年,还一直一副天真孩童的模样,就连央央都要佩服了。

一个皇帝,能豁出去脸做这种事,只能说他的所图一定要有所价值。

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太师裴忧臣是掌控着政权的权臣,太师夫人郑氏,则是一个时不时就进宫陪伴皇帝拥有极大圣宠的裴家女眷。

几个月的功夫,让不少人都觉着,太师裴忧臣和夫人郑氏这对夫妻在江山的权利已经快要大过皇帝了。

小皇帝焦急转来转去。

他已经和郑氏交好几个月了,隔三差五就宣人进宫,陪吃陪玩,他不断问郑氏,两个人的关系是不是已经很好了。

每一次这个看似憨憨的女眷,都恪守身份,规规矩矩回答一声‘不敢’。

不敢?

枉费他花了几个月的功夫,就让这个看起来很容易被骗的年轻妇人一点亲近都没有吗?

“陛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勤政殿的一个小偏殿内,一个长须中年男子团团转。

“您在郑氏身上消耗的功夫太多了,”那中年男人叹息,“郑氏就算再受宠,她能知道裴忧臣的什么?再这么下去,怕是也无法拿捏住裴忧臣。”

“陛下,您是帝王,不该被人这么牵制着。您知道外面都怎么说么?说您是傀儡,那裴忧臣才是真正的皇帝!”

小皇帝脸色铁青。

“外祖父,您别说了。”

“不说不行啊陛下!”中年男人叹气,“您对裴忧臣有师生情,可他根本不顾念陛下的身份,几次三番不给陛下脸面,这样的人大权在握,臣真的心疼陛下。”

小皇帝不言语。

“您和郑氏交好,可郑氏一点什么都没有吐露出来,您白费了几个月的功夫,何必呢。”

小皇帝:“……我可以再试试。”

“没用的,陛下。”中年男人说道,“郑氏全依赖着裴忧臣,她就算真的知道什么,也不会说出来给您的。为今之计,陛下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小皇帝抬头。

中年男子一字一句道:“……让裴忧臣,不再是陛下的后顾之忧。”

60、先生与女学生完 ...

央央又被小皇帝宣入宫了。

这一次, 小皇帝说要给央央看一个好东西, 是个秘密, 请央央一定要对裴宣保密。

太师夫人隔三差五就被宣入宫, 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无人注意,就连裴宣也只是惯例送央央到宫门口。

央央笑眯眯给裴宣整理了一下衣领,难得亲昵地在裴宣脸侧亲了亲。

“夫君,早点来接我,嫂嫂说今天厨房做奶糕,我想吃了。”

出嫁半年, 央央还是闺阁少女似的天真烂漫,裴宣把她养的极好,央央始终保持着那副纯洁。

“好。”

裴宣许久没有在外享受到小妻子的热情,受宠若惊,牵着央央的手把玩了一番,叮嘱她:“和陛下少说会儿话,他说你听,我早点来接你。”

央央又在裴宣怀里赖了一会儿, 撒着娇儿, 猫儿似的粘人。

“夫君,亲一亲好不好?”

央央攥着裴宣的袖子, 摇了摇他:“想要夫君亲一亲。”

裴宣脸颊有些发热。

他成亲半载,在屋里早就习惯了和央央的各种亲昵,但是在外, 到底还要顾及他的身份,央央的面子,未曾做出过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这里又是宫门口……

裴宣对上央央亮晶晶的眼睛,被蛊惑似的,低下头在央央的唇上亲了亲。

罢了,他的心尖儿要,在哪儿都得满足。

央央满足地笑了,笑容里充满了开心。

“夫君,我去了。”

央央松开了裴宣,冲着他甜甜地一笑,退后两步,跟着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上了轿子。

裴宣在宫门口目送轿子从视线范围消失,宫门重新闭合。

裴宣心里猛地一跳。

这一次小皇帝把地方定在了暖帐。

乍暖还寒,天气时冷时热,若是不注意保暖,很容易染上风寒。

暖帐又是小皇帝玩出来的小玩意儿,他总是好奇征战沙场的将军们在外是什么样的,弄了些东西放在宫里,假装自己也去过沙场。

暖帐里还有一些身着铠甲的士兵,都是太监宫女伪装的,小皇帝穿着一身铠甲,将军模样的打扮,抱着头盔疾步出来相迎。

“师娘,快来看我这一身甲衣如何!”

少年长得快,半年功夫已经蹿了一截,比央央都要高了。

央央自然是夸。

“陛下气度非凡,这一身铠甲更是衬的陛下天神降临的威严。”

小皇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师娘净会哄我开心。”

“我也哄师娘开心,”小皇帝喋喋不休,“我外祖父家有个表姐,可会玩了,我请表姐来陪师娘玩。”

人自然是早早就找好的,就在暖帐里。

那位皇帝外祖家的表姐看起来十八|九岁,相貌清秀,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柔。

“民女见过太师夫人。”

这位表姐也懂礼节,见到了央央,屈膝行礼。

“我表姐做得一手好膳,师娘前些日子不是说没胃口么,今日就让表姐大展身手,看能不能让师娘胃口好一些。”

小皇帝兴冲冲地:“表姐,快把你看家本领使出来,哄我师娘开心。”

“是。”

那表姐一点被轻贱的感觉都没有,老老实实屈膝行了礼,退了出去。

央央看了一会儿那表姐的背影,收回视线。

“师娘。”

小皇帝落了座,手托腮看着央央。

“师娘,我能问一个问题么?”

“陛下请问,臣妇知无不言。”

“师娘眼中的老师,是一个什么人?”

小皇帝自嘲:“我跟着老师的时候,字都写不全。一晃这么多年了,我是老师唯一的学生,可我总觉着怎么也看不清楚老师。”

央央细声细语:“陛下,越是身边的人越是看不清,这个很正常,或许就是灯下黑。”

“我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但是能告诉陛下,夫君是怎么想的。”

“夫君那年十六岁,先帝将七岁的陛下托付给了夫君。夫君年岁不大,陛下更是稚龄,在夫君的心中,陛下不单单是他的学生,更是他维护的弟弟。夫君护着陛下,一如家人。”

小皇帝眼神迷离。

他想起来了。

当年他还是一个势弱的太子,周围兄弟对他虎视眈眈,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年轻的老师。老师凭借自己的能力,与那些老狐狸周旋,硬生生在绝境中给他杀出了一条血路。

当时先帝薨后,皇子们试图篡位,也是年轻的老师护在他身前,用沾满鲜血的手扶着他的肩,哄着他别怕,让他亲眼看着江山,如何一步步落到他的手中。

还有他夜里做噩梦,哭着喊老师,哪怕老师已经在裴府歇下了,大太监一叫,老师还是回横跨半个京城入宫陪他,坐在他身边讲书,哄着他睡。

曾经小皇帝觉着,这世间只有老师是对他最好的人,这世间也只有老师,是能让他依靠的人。

可是这一切在登基之后,就变了。

朝廷上下全部都掌控在老师的手里,他会指责,会反驳,会生气,也会失望。

小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他是皇帝,为什么要受制于人?

就这么想着想着,过去的老师好像死了,他开始与老师虚与委蛇。

小皇帝的沉默,被那位表姐打断。

表姐身后跟着一连串士兵打扮的丫鬟,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民女不知太师夫人的喜好,只做了些擅长的,还请太师夫人赏脸品尝。”

表姐躬身请小皇帝和央央入座。

自己站在一侧,拿着筷子布菜。

“等等。”

小皇帝忽然按住了表姐夹菜的手。

“表姐,朕忽然想到御膳房好像还藏了一壶好酒,你去拿来。”

然后回头对央央说道:“天气冷,师娘喝两口酒可无妨?”

央央微微一笑:“陛下决定就是。”

表姐犹豫良久,放下了筷子躬身离去。

小皇帝忽地站起身,“我头疼,想去睡了,师娘您回去吧。”

央央恰到好处流露出不解。

“来人,送夫人出宫。”

大太监进来躬了躬身:“夫人请。”

央央起身。

“陛下若是头疼,别自己忍着,宣太医好好瞧瞧,陛下年轻,保重身体才是。”

小皇帝吸了吸鼻子。

“我知道……”

“师娘。”

小皇帝忽地说道:“您和老师早点有个孩子吧,说不定,朕就不孤独了。”

央央笑了笑。

“陛下既然都说了,那臣妇回去会告诉夫君的。”

她大大方方。

小皇帝倒是赧然了,挥了挥手。

央央离去时,遇上了那取了酒来的表姐。

表姐静静看着央央的轿子离去,屈了屈膝,不见任何波澜。

离宫回到裴家后,央央开始犯困。

一天十二个时辰,央央能睡五六个时辰。

裴府夫人高兴坏了,赶紧请了大夫来给瞧瞧,是不是有喜了。

裴宣也乐得找不到北,守在那儿等大夫的好消息。

“太师……”

那大夫是御医院退下来的老大夫了,花白头发胡子,一脸褶子。老大夫给央央号完脉,看裴宣的时候,嘴唇都哆嗦了。

“夫人不是有喜……是……是中毒。”

央央中毒了。

中了一种很难解的毒。她一天大半时间都在沉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小皇帝亲自登门过。

小皇帝看见央央的症状,怒不可遏,气急败坏的模样,像是一个失去庇护的幼兽。

朝野上下都知道,太师夫人出事了,小皇帝怒了,裴太师疯了。

裴宣手握军队,开始疯狂清查,他谁都不怕,第一把刀就对向了皇帝的外家。

所有人都在等小皇帝发难,裴太师逾越了,这可是天赐的好时机!

可是小皇帝不但没有阻拦裴宣,甚至给裴宣了最大的权利,一路放任他查,不但如此,小皇帝还亲自查了宫中,揪出来了一切和太师夫人有关的人,杀无赦。

裴宣疯了不要紧,小皇帝也跟着发疯,朝野上下无人可阻,无人可拦。同样,也人人自危,各家都拼命求神拜佛,让太师夫人早点好吧。

那两个发疯发怒的男人,可是天下最有权的人,轻而易举能毁了着大好山河!

朝野上下都开始掀起了一股找神医的风潮,到处去找神医,找神药,找到了就一股脑送到裴府,眼巴巴求着太师夫人早点安康。

裴宣抱着央央一声一声喊她,给她说,清除了多少多少人,背后动手的势力已经开始乱了,说很快就能报仇了,最后抱着央央,轻声问:“别离开我,好不好?”

央央有时候是睡着的,有时候能清醒。

她好困。

清醒的时候,央央躺在裴宣的怀里陪他晒太阳。

“夫君,”央央把玩着裴宣的手,懒洋洋道,“我好像没有给你送过什么东西,这可不行。我可不能让你不记得我……”

“我脖子上的铃铛,跟了我一辈子,是我最喜欢,也最能代表我的存在了,”央央声音细细地,“我把它给你,让它陪着你,你别难过好不好,裴宣哥哥?”

裴宣抱紧了央央,头埋在她肩膀一声不吭。不多久,央央的肩膀有些湿意。

“裴宣哥哥,你要不要摘了我的铃铛,说不定摘了铃铛我就好了呢?”

央央有些不忍,可是想到了铃铛,还是抱着裴宣的脖子,轻声哄着他。

裴宣良久,抬起了头。

他眼圈有点红。

怀里的人儿柔弱,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脖子上的铃铛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就像她这个人,很久没有鲜活的气息了。

“好。”

裴宣闭了闭眼,又睁开。

如果是她希望的,那他就做。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她想的……

裴宣颤抖的手落在央央的脖颈,缓慢解开了她脖子上的铃铛。

‘叮铃’~

铃铛轻响。

裴宣把铃铛缠在手里,轻轻拨动央央的发丝。

央央笑了。

笑得心满意足。

不少人都觉着,太师夫人怕是要准备后事了,可是没多久,裴太师一身的疯劲收住了,少年阴沉的小皇帝也笑了。

听说太师夫人逐渐清醒了,能吃了,可以站起来了,能去给长辈请安了。

央央好了。

小皇帝外祖父家已经被裴宣折磨的不成样,男丁全部都在牢狱,女眷全部发卖,饶是如此,那表姐和小皇帝外祖父也说不出毒|药的解药来。说是天生无解。

这个毒药就是用来让裴宣痛失所爱,然后趁着他愤怒,做出错事,一举将他铲除的手段。

这样的手段怎么能留后路呢?

央央的好转让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只有裴宣偶尔盯着自己手腕上缠着的一颗铃铛,若有所思。

不管为什么,他的央儿好了就够了。

这辈子不求其他,只求央儿平平安安。

与他白首到老。

就够了。

61、书生与小寡妇1 ...

炊烟袅袅的大清晨, 邻里邻居养的鸡争先恐后瞎叫唤, 一日之晨时, 处处都是热闹。

槐花县西城, 安记酒楼后院,央央醒来推开窗,窗外雾气缭绕,霜降的时候有些冷,央央搓了搓掌心,提高了声音:“琳儿,烧些炭。”

耳房睡的丫头翻身起了床, 抖开一件斗篷裹着,烧了旺旺的炭盆端进屋来。

“奶奶。”

央央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发。

铜镜里的女人约十**岁的模样,眉眼里带着困倦。

“奶奶,那姓刘的混子昨儿晚上又堵在咱酒楼门口闹事,非说吃出来蚂蚁了,要奶奶亲自去道歉呢,”琳儿手脚利落给央央挽了一个妇人发,裹上了靛青色的头巾, 斜斜插了一根木簪, 她一边儿给央央耳朵上挂着耳环一边儿喋喋不休,“那刘混子的心思满城人谁不知道, 就想欺负您呢。”

“可惜咱们老爷去的早,小少爷还是个孩子呢,就可着您欺负。您才多大, 守着安记酒楼多不容易……”

央央盯着铜镜中自己发了会儿呆。

安阳是安家收养的养女,算是安楼的养妹。十五岁及笄时本该相个人家出嫁,但是安楼意外受了伤,许是时日不长。双亲不在,妻子早逝,独子年幼,偌大的安家数来数去能依靠的只有这个从小养大的妹妹。安楼与安阳一合计,索性娶了养妹为继室,把安家和独子托付给了安阳,撒手人寰。

从十六岁到十九岁,安阳守着安家酒楼和小侄儿三年时间,随着她长大,月季花似的娇□□儿家,逐渐吸引了不少豺狼,情况是越来越不妙了。

那刘混子就是西边一个无赖。吃老娘家吃岳母家,东家摸东西,西家欺负女娃,偏生是个光脚的,没人拉的下面子去惹,助长了混子的嚣张气焰。

刘混子就盯上了花儿娇似的安家寡妇。说是寡妇,这当地人谁不知道是养兄为了安家的产业,娶了妹妹立家。这说是小寡妇,实际上,八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把这样的小寡妇搞到手,可不是这种混子心心念念想要的。

安记酒楼门口,经常就有这种混子生事。别的要求也没有,就是让当家老板娘出来。

这要是见上了,指不定要伸手占占便宜呢。

酒楼的里伙计已经在打扫卫生,厨房里准备好了早膳,准备去叫安万生。

万生是安楼的独子,安阳的侄儿,今年十四岁,只比安阳小了五岁。

“姑姑。”

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已经长开了,比央央还要高出一截。就是少年还单薄,不足以与成年男人一样给人安全感。

他继承了父母亲的容貌,红唇齿白,明明出生商贾家庭,浑身却透着书卷气息。

他也在读书,打算走科考这一路。

少年坐在了央央的对面,等央央举筷。

在家中没有外人,万生从来不喊她‘母亲’,而是依旧按着原来的称呼,喊她‘姑姑’。

许多人说是少年不肯接受继母,也或许是不知,在少年心里,姑姑的分量和母亲截然不同。

“万生,今日去书院,一走又是半个月,天气冷了,我给你做了件夹衣,你再多带个手炉,别冻着了。”

用过早膳,央央叫来万生吩咐着。她眉目温柔,叮咛万生的模样像是母亲,像是长辈,却又不像。

安万生已经比她高出一截了,站在她面前时,还是低着头,温驯一如过去。

“劳累姑姑了。”

“说什么劳累,这个安家就你我二人,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就只能为你劳累了。”

央央抿着茶浅笑着。

她还是花儿一样的年纪,虽做妇人打扮,眉目里的女儿家娇气依然在。在外她是安记酒楼说一不二的老板娘,在后院,她还是那个安家娇宠着长大的小女儿。

安万生眼神温柔看着央央。

“是啊,就你我二人了。”

“那到也不一定。”

琳儿从外面打了帘子进来,嬉笑着:“少爷再长大两岁,能立家了,奶奶就该找个夫家改嫁了。”

央央还没有反应呢,安万生脸色一沉,少年眉目里多了些恼意。

“改嫁不改嫁的,是你说了算的?”

小主子生气了,琳儿只吐吐舌头。

“这可不是我说的。城里有名有新的媒婆上咱们家门都好多回了,都指望着给奶奶说一门亲事呢。”

“也就是小少爷您年纪小,奶奶放不下您,不然早就成婚改嫁了。”琳儿给两个主子添了茶,叹气,“这也是应该的不是么。奶奶总不能在安家守一辈子吧。”

安万生没说话了。

“行了,你少说两句。”央央在炭盆上烤了烤手,含笑对安万生说道,“你别听她浑说。我总要看到你长大成人的。”

这话却没有安稳到安万生。万生拉着脸,难得没个风度,转头就走。

“这孩子……”

央央嘴角一翘,笑容里多了些意义不明。

“奶奶,您还是太宠着小少爷了。这么明了的事儿,总该早些告诉少爷的。他都十四岁了,不是个孩子,您啊,适当放放手让少爷来掌管安家,安安心心准备选个好夫家才是您该做的。”

琳儿跟了安阳太久,久到之前还是喊姑娘主子,又到了现在喊着奶奶。指不定再过几年,她还要跟着央央出嫁。

“再怎么说,万生还小,一时不接受也正常。”

央央揉了揉额角。

她是打定主意要改嫁的,毕竟她还要去寻……那个人呢。

琳儿出去没多久,开着的窗飞进来了一只鸟儿。

“冻死鸟了,冻死鸟了。”

百灵抖着翅膀落在炭盆边,哆哆嗦嗦开始烤火。

央央笑弯了眼,主动给百灵喂了一碟瓜子肉。

“找到了,主人,找到臭道士了。”

百灵跳起来落在央央的袖子上。

央央漫不经心道:“什么臭道士,会不会说话?是清濛道长。”

百灵沉默了良久。

“……好哦。”

不是都对着撕了百年,他跟着主子一直喊着臭道士,不要脸的,死面瘫的。这怎么突然,就改的这么客气了?

“找到清濛道长了。”

百灵还是顺着自家阴晴不定的主人说:“道长现在就在主人的身边。”

“不是他。”

央央伸出手在炭盆上烤了烤,慢条斯理道:“那孩子,不是他。”

百灵想了想:“哦,您是说万生小少爷?当然不是我们清濛道长了。清濛道长在您隔壁。”

央央这才弯了弯眼睛。

就在隔壁啊。

真好。

安记酒楼大清晨就开门迎客,到了中午门庭若市,来往客人数不胜数。

酒楼大堂和二层包房全是客满,伙计们跑上跑下还险些忙不过来,央央甚至把琳儿都借出去,给掌柜的帮忙算账。

她独坐在三楼,手中抱着一个小手炉,靠着软绵绵的皮子垫守着。

“叫你们老板娘出来!老子从昨天等到今天,不让老板娘给个交代,老子就砸了你们店!”

大堂里,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凶神恶煞,推搡着店中伙计,在客人最多的时候闹得不可开交。不少在大堂里用饭的客人一看见这种麻烦事儿,刚坐下的起身就走,开吃的端着碗出门,还有些直接跟着闹,不想给钱转身就走。

伙计们人少,一面要防着闹事的人,一面还要盯着吃饭不给钱的客人,哪里分心的过来,短短一会儿工夫,酒楼损失的就大了去了。

“口口声声要找老板娘,不知道几位找我所为何事?”

央央身上穿着一条长及脚踝的靛色披风,珍珠子母扣上还坠着一条珠链,她从三楼下来,手中抱着暖手炉,耳边的明月珰一摇一晃,和衣襟的珠链一样,节奏轻巧。

十**岁的年轻小妇人,眉眼里都是花朵刚开的灿烂,娇俏可人的女子从楼上走下来,声音柔软,却让全大堂的人都忍不住抬眸去看。

央央提着裙慢步而下,随意坐在了大堂中长条凳上,似笑非笑看着那几个闹事儿的混子。

几个混子找老板娘,还不是想着能沾点便宜,摸摸小手轻薄一二。

哪成想这老板娘来了是来了,偏她那通身的气势,往那儿一坐,自在的模样像极了高高在上的贵妇,和市井小妇人中,似乎差了一个天地。

这好欺负容易上手的小妇人,和不好欺负看一眼就胆颤的小妇人,谁都知道该欺负谁。有的好欺负的小妇人,纵使欺负了去,也未必会被那胆小的捅出去。可遇上个硬茬儿就不好说了。

这安记酒楼的小寡妇,起初是个好欺负的,可她有个不好欺负的侄儿。十岁出头的小子手里攥着一把杀猪的长刀站在他继母面前,小狼崽子似的眼神让人害怕,莫说是上手占占便宜,嘴上讨一两句轻薄,心里头都是害怕的。

那小狼崽子去上了学,瞧着书生气息越来越重了,混子们又觉着,这小妇人可没有一个能豁出去命的人护着了,可不是任人欺负的。

可几年时间,小妇人也变得泼辣起来,嘴上不饶人,又躲着人半分便宜都沾不得,是个滑不丢手的。

再滑不丢手,可混子里心里还有念头,就总能找到机会来欺负一二。别的不说,把老板娘哄了出来,围着说几句荤话的,还是经常有的。

小妇人从起初气红了脸,再到反口怒骂,到了如今,已经学会了羞辱人,还都是这群混子们的指导,硬生生把一个娇姑娘给逼成了凶娘子。

可以往,也没有如今的模样啊。

央央好整以暇,那眉目里的轻慢,甚至还有一丝笑意,就好像眼前闹事的几个粗汉,和路边等着人逗弄的野狗似的。

看着凶,人上前一步,就能吓得夹着尾巴跑。

几个混子去看为首的细长个子的男人。

为首的汉子,就是姓刘的混子。

这刘混子盯着小妇人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早从小妇人还是安家的女儿时,那会子,刘混子就惦记上了,翻墙什么丧天良的都做过,让当时的安楼抓了,狠狠教训过,腿都打断过一次。

也正是因为这个,刘混子别处哄了再多的女人,总忘不了安家的小妇人,隔三差五不来逗逗,就觉着不自在。

刘混子生的也算是标致,就是油头粉面,腻人的慌。那眼神又浑浊不干净,让人看了就烦心。

如今他盯着央央的模样,就像是见了肉的狼,眼睛都发绿光了。

“安娘子,许久不见,这皮肤又滑嫩了不少,哥哥给你摸摸看,是不是涂了脂粉。”

刘混子一见央央心中也有两分恍惚,可还是按着原计划,伸出了手去试图轻薄央央。

央央一动不动,嘴角噙着笑静静看着他,等他的手逐步靠近。

不对。

那刘混子心中一个咯噔。

这小妇人从来是个不吃亏的,若是放在以前,他敢伸手,这小妇人就要拖把刀出来,一脸凶狠想要砍人的模样。

那泼辣的模样,让刘混子看见了心里就发痒,总想把人就这么按住,好好羞辱到哭出声来。

今儿她不伸手了,一脸带着笑,刘混子反而心里咯噔了。

这小妇人可不是个脾气好的,她笑得出来,可是有后招了?

平日里拖把刀防身的小妇人今儿这么乖,可不是有鬼!

刘混子手僵持在半空,硬是没敢伸出去。

“老板娘,你这饭里可吃出了蚂蚁,你得给我们一个交代,这看病的钱,可不是个小数目。”

收回手,刘混子换了个由头。

央央眉眸不动。

“琳儿,去县衙请捕快大哥来一趟,就说我今儿打算为民除害,砍死几个祸害,请大哥来做个见证,别误抓了旁人。”

“好的奶奶,我这就去!”

那琳儿二话不说就推开门口看热闹的。

“都让开,我家奶奶打算血洗门口了,你们惜命的都走远些,别叫腥臭的血沾染你们了。”

“再来两个人准备,待会儿抬尸体走啊。”

丫头也是个狠人,朗声说罢,推开人就去抽了一把长刀给了央央,又推开看热闹的人:“都走了都走了,关起门来杀人,免得让你们害怕!”

看热闹的吓唬地,抱起小孩的赶紧跑,嘴里头还嚷着:“杀人了杀人了!安家的小寡妇要杀人了!”

央央手里这回是握了刀了。

她起身时,还轻轻把手炉放下,捋了捋衣袖。

大堂的客人又多远躲多远,就连刘混子同来的几个好友,也怂的一逼躲在桌子下头去了。

俗话说,横的怕不要命的。

刘混子他们就是靠着横,十里八方作恶不断。

也真是因为这个,见多识广,谁是表面凶狠内里虚的,谁是看着客气提刀就能下手的,一看一个准。

刘混子满头冷汗渗了出来。

他就说,今日的小妇人和以往怎么不一样了。

以往的小妇人手里头就是拿着胳膊长的刀,他都不怕,知道那丫头还要护着小侄儿,护着酒楼,有牵挂的人根本狠不下心来,嘴里叫嚷的再厉害,也是个空壳子。

今日的小妇人,单单是那眼神就不一样了。

像是完全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也像是根本没把他们的命放在眼里。

她手里就抱着一个手炉时,刘混子心里头都有些发怵,这被琳儿塞了一把刀,哪怕是个用来开酒罐泥封的短刀呢,也是个绝对有着杀伤力的存在。

如果是以往,小妇人手里有什么刀他都不怕。可现在,小妇人手里捏着那把刀,似笑非笑看着他时,眼底根本一丝温度也没有。

刘混子忽然想到,如今的安万生已经十四了,正在走科考的路。安记酒楼这几年也没有夸,一路都在顺利进行着。就算没有小妇人,有小妇人身边的那个大丫头辅佐,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怎么也能背负起来这安家的家业。

小妇人这是,根本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什么都做得出!

“小娘子!安娘子!”

刘混子对上央央的眸,如梦初醒,跳起来往后退。

“不对,安奶奶,您手里拿着的刀太危险了,您放下,多大点事。不就是吃出了蚂蚁么,您不想让我们说我们不说就是了,没有因为这个杀人的说法啊!”

他反应还算快,就算要给自己活路,也还是要给央央把罪名定下去。

央央把玩着手中短刀,抬眸轻笑。

“此言差矣。”璁

“那蚂蚁难道不是你身后的人,趁着我伙计不注意悄悄放进去的么。那装蚂蚁的竹筒可还在他袖笼里。”

“别说今天的蚂蚁,前些日子说我店里的面中吃出了蚯蚓,又说我店中桌子上有跳蚤,可哪样不是你们自己带进来的呢。”

央央稳稳坐在那儿不动,她虽不动,那几个人动,以央央坐着的位置为点,拼命远离。

人保留下来的本能中,还有对危险的敏锐。

“我寡妇人家,带着一个半大孩子,守着家业不容易。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们没说是伸出手帮一把,可总是落井下石,拼命找麻烦,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央央语气软软。

“泥人尚有三份香火,何况是个大活人呢。”

“你们欺我安家至此,我也无话可说。我儿已经是能立家的年纪了,既然如此,与其让你们继续踩着我们家嚣张,倒不如我带了你们的命走,给我儿留下一个安稳的以后。”

“别别别!!!”

别说是刘混子,被堵在大堂里的食客们也都觉着,今日的老板娘,怕是要来真的了。

也不怪她会被逼到绝路上来。年纪轻轻的小寡妇,被一群男人这么欺负,咬着牙守了两三年,偏激了,也太正常了。

可杀人这种事,总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吧。

“刘混!你赶紧给安娘子磕头认错,你放蚂蚁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瞧见的!”

食客里就有人开始指责几个混子了。

“还有你,马老三,上一次就是你在河边挖了一筒的蚯蚓,趁着人家伙计没注意倒在面碗里的!”

“上回那个跳蚤是他们去城北要饭的身上搜罗的,我也瞧见了!”

一个人开了头,一群人都开始说。

这几个混子的手法并不高明,只躲开了店里的伙计,至于那些食客,混子们有恃无恐,哪怕给人瞧见了也根本不怕。

也的确如混子们所料,那些食客就算看见了,也都再三缄默,根本没有人出来多说半句什么,任由混子们假借这种事情,拼命欺负安家。

食客们不说,那是之前,说到底,欺负一个寡妇,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不一样了,这小妇人被逼到绝路,真的打算动手杀人了,这些人可受不了。都是平头百姓,杀猪可能都没有见过几次,谁敢看杀人?

万一吓疯了,人安寡妇倒是赔了命两眼一闭,他们怎么办?

这可不行!

绝对不能让安寡妇下这个手!

都怪那群混子,要不是他们把人逼到绝路了,至于闹出今天这一摊子事儿来么!

一时之间,大堂里全部都是指责混子的声音。甚至还有几个暴脾气的,从桌子下掏出两个混子来,左右开弓啪啪几个大耳光子抽过去,把人打蒙了往央央脚边一推。

“安娘子,这群畜生做的不好,您叫伙计来打一顿,消消气就是了。犯不上为了一群下三滥的把自己的命赔上。”

这食客们也好声好气哄着央央。

前后门都堵着,没人跑得了。

就凭央央手里的那把刀,足以让人吓破了胆,想着法儿帮她把欺负人的混子按倒。

想要夺门而出的刘混子也被几个暴怒的食客提溜着衣领子摔倒在地。

四五个混子,平日里走街串巷的,都是大家不敢惹的大爷,东家摸点吃的,西家欺负小娘,男人们还不是忍气吞声,就怕惹上事来,陪着笑都不敢惹他们。

可那是之前。眼下要是安娘子杀红了眼,嫌他们不帮忙,眼睁睁看着混子们欺负人,一刀剁到他们头上来了怎么办?

和别人的命相比,肯定还是自己的命最值钱。

一群食客一拥而上,四五个往日最猖狂的混子们被按在地上拳打脚踢,求爷爷告奶奶也没人停下来。

央央扬了扬手里的刀。

琳儿不知道从哪儿蹿过来,端上来了一个香瓜。

这可是市井少有的稀罕物,不少人见都没有见过的。

央央抬起了刀,手起刀落,咔擦一下清脆声响,香瓜一断两半。

不少人跟着缩了缩脖子,还有的人都要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看看那一刀若是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会怎么样。

香瓜收拾好,央央手持一方布,轻轻擦拭着刀,她脸上还带着笑。

“诸位乡亲帮忙教训无赖辛苦了,我这儿得了一个瓜,数量不多,是个心意,乡亲们别嫌弃,累了一遭吃点瓜吧。”

那香瓜切碎了一分,也没有多少,可能还没有手指头粗。

只这种稀罕物,哪怕只有一个一小截子,也是稀罕玩意儿啊。

那些食客们没想到,帮自己出气还能混到这种好吃的,一时汗颜又忍不住想,若是这样,帮一把安娘子能换来好处,以后再有什么能出手的地方,他们早点动手,少一点人,是不是还能多分一点好处?

食客们看那几个混子的眼神,也多了些贪婪。

好像守着这几个人,就能得到好处了。

琳儿带着几个伙计搬开了门板。

外头看热闹的人,不敢距离太近了,都隔着一条街守在远处,人叠人的伸脖子瞅。

酒楼里的吵杂,大男人哭喊,听的清清楚楚。

“安娘子是不是动刀子了?”

“先前那小寡妇被逼的好几次都动刀了,这次怕是忍不住,下死手了!”

“活该啊,那几个不要脸的,逮着人家小寡妇欺负,活该丢了命。”

“就是可惜了安娘子,年纪小小,为了这事不值当。”

“别说了,咱们看看里面死了几个!”

这事儿闹得太大了,捕快人家的家眷有了风声,赶紧去县衙门口喊人,来了三五个捕快,生怕出了命案,一路狂奔。

他们来的时候,酒楼的门打开了。

琳儿带着伙计收起了门板,所有人都能看见,一大堂的食客们,手里捧着什么稀罕玩意儿似的小心,地上翻滚着几个痛苦的男人,一身是血,浑身青青紫紫。

“这是怎么回事!死了几个人!”

捕快跳进来,琳儿率先指了指。

“几个混子来闹事,去厨房锅里扔蚂蚁,惹了这些客官不开心,被围着打了。”

食客们得了好,又确实自己动了手,都顺着琳儿的话。

“这几个不是玩意儿,欺负人太厉害了,差点让我们喝了蚂蚁汤!”

“我动了手了,就是太气了,喏,这几脚都是我踹的。”

“还有我还有我!”

几个捕快头都大了。

他们以为那安娘子真的被惹急了动刀杀人,可不成想,来了一看,几个混子的确吃亏了,被打得爬不起身哎哟叫唤,可动手的是一大堂的食客,那安娘子别说动刀了,坐在一侧手里还捧着一块稀罕的香瓜,抬眸间眉眼弯弯,温柔可人。

“几位差大哥辛苦,跑热了吃点瓜吧。”

央央把剩下的一点分给了几位捕快,细声细语道:“原不是什么大事。这几人欺负我们欺负的有些狠,以往我也忍了,可没想到他们变本加厉,欺负太厉害,险些祸害了客人们,这才被打了。”

央央叹气:“今日之事虽然是客人们动的手。可若是我自己,说不得真的要做一回恶人,用那刀送了他们去西天呢。”

捕快们都是本地人。巴掌大的地方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这安娘子什么情况,那些混子什么情况,大家心里明明白白。

也真是因为明白,也知道小妇人说的不是谎话。

若是再放任下去,小妇人忍无可忍,动了刀,那可就是好几条人命官司了。

县令老爷可说过,在他任期,县里可绝不能闹出难看的事情来。

“安娘子您放心,以后我们兄弟几个没事多来您酒楼看看,保管没人敢来欺负您。”

捕快吃了央央递来的香瓜,又想到了这些,拍拍胸脯保证。

这安记酒楼都历经三代了,快成他们县里的一个标志。安娘子和那群混子中间选一个,不用说,肯定是要保着安娘子的啊!

四五个被打得重伤惨不忍睹的混子被捕快拖着走了。

这事儿可没法追究。

一大堂十几二十个食客都说自己动了手,怎么查,一个个全带走么?更别说了,这事儿就是混子们自己惹出来的。

被打了,活该!

这一场闹剧持续了一刻钟,店里的食客们被重新安顿了下来,央央面带笑容,让琳儿一个个去给食客们送了一碗银耳羹作为补偿,不光是大堂里的,还有二楼包房里的。

二楼包房中,有一个满是书生的房。

窗户是推开的,这一面正好对着大堂里,先前的热闹让他们尽收眼底。

一群穿着同样书院儒衫的书生们,看得缩着脖子。

“那安娘子刚刚,可真是差点就要闹出人命了。”

“不怪安娘子,是那些混子太过无赖。她一个小妇人,还能怎么办。”

“可怜是可怜,可惜了这么好的相貌,守着安记酒楼,怕是改嫁都没有谁敢接手。”

几个书生唏嘘了一番,接到琳儿送来的银耳羹,客气了又客气,收下来后,又叹息。

“可惜了这等美人,也不知道谁能护得住。”

“定风兄,你在看什么?”

同坐的人好奇看着角落的那个书生。

那书生许是二十出头,星眸剑眉,相貌堂堂,又板着脸,说是书生,瞧着却有两分武家子的感觉。

他坐着的位置,正好正对着那小妇人。

大堂里的混乱已经收拾好,小妇人给客人们赔了礼,含笑问了几个好,提着裙脚步缓缓,重新上了楼去。

他从小妇人下楼,再到小妇人离去,小妇人的一颦一笑,都尽收眼底。

他曲着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

衣裙消失在楼梯的拐角,书生收回了视线。

谁能护得住?

好像他就能。

书生嘴角一翘,二十年波澜不惊的心,在这一刻有了一股冲动。

那个小妇人,他想要。

62、书生与小寡妇2 ...

安记酒楼历经三代, 如今是县里做的最大的一家酒楼。人来人往, 生意特别好。哪怕有混子闹事, 都阻碍不了酒楼的热闹。

等酒楼收拾了关门, 已经夜半了。

掌柜的在拨算盘,盘算着一日的收入与开支。

这账本一般都是掌柜的保存,真正的东家安阳和安万生一个不太懂,一个还不太懂,都是靠着掌柜的在把持。

今日的收支给央央看了眼,央央一目十行翻了过去,交还给了掌柜的。

夜已经深了, 前院的伙计们收拾着,琳儿挽着央央回了后院。

后院和前院中间隔了一堵墙,墙中间开了一扇门。

这门只要央央不在,都是挂着大铜锁锁着,谁来也进不去。

钥匙就挂在琳儿的腰间,谁也摸不走。

琳儿去给央央端洗脚水,央央披着斗篷走到了院墙边。

百灵说了,他就在一墙之隔的对面。

明明离的很近, 但是要从他在的地方走到酒楼来, 需要绕一大圈。

所以谁都不知道,甚至就连他也不知道, 两个人中间仅仅是隔着一堵墙。

高高的围墙围着两个四方宅院,安家的宅院偶尔还有几个丫头仆妇窸窸窣窣的声音,另一侧的书生院墙内, 连风声都听不见。

央央顺着比人高的梯子爬上了围墙,坐在粗壮大树的分枝头,捂着脸轻柔地开始叹。

“哥哥,这个家真难守啊……爹娘和你都不在,我一个人守着家,好累,好累。”

“要是当初没的人是我,留下哥哥来,就不会有这些事儿了……”

夜色下的小女子拆了发髻,裹着烟色的斗篷,在明月下像是一方幽魂。

墙外再隔开了一道房屋,偏东一面的厢房还点着蜡烛,格子窗上印着主人家的倒影,似乎是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百灵落在央央的肩头,叽叽喳喳喋喋不休说着关于这个话本。

这是一个关于报恩和复仇的话本。男主人公叫做康邪,字定风,是前朝宰相的小儿子。前朝宰相权势滔天,新帝登基之前,先帝为了给儿子铲除阻碍,按了一个罪名将宰相满门抄斩。这个小儿子是被宰相的学生悄悄救下,也是唯一救下的宰相府男丁。

被救下来时,那宰相的小儿子不过十岁出头,改名换姓,又远离了京城是非之地,跟了那户人家姓了康,倒是像彻底离开了那权势的漩涡中心。

康家人有一个小女儿,小女儿叫做康倩倩,比康邪小了三岁,从小一块儿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康倩倩爱慕康邪,十五岁及笄起,就想要嫁给康邪。但是她父亲不太同意。

康邪与康倩倩说了,他家中还有血海深仇,若是不报仇,他不会成家立业。当年出事时康倩倩年幼,只知道这位半路来的哥哥不是亲哥哥,到底是什么门路,她也不知道。

但是康邪说了,他来自京城。

康倩倩就女扮男装,远赴京城想要替康邪找到血海深仇的仇人。

康倩倩一个弱女子出远门,她父母如何能放心,一咬牙追了上去,而康邪就跟着康家人的身后,去了京城。

去了京城,许多事情的真相才浮出水面。

宰相当初的罪名是诬陷,但是因为有证人,成了铁案。那个出面的证人,就是康父。

康父本是为了前途,可当宰相府满门被抄斩时,他忽然发现原来走进权利的中心,性命几乎可以说是朝不保夕。当场后悔不已,用自己的儿子换了宰相的小儿子,带走当做自己儿子教导,以此恕罪。

救下康邪的是他的恩人,同样也是仇人。

康邪也用同样的手段,把康父送到了刽子手下,却救下了康母和康倩倩。

他一是一二是二。康父诬陷他父亲,他就诬陷回来。康父救走他养大,他就救走康母和康倩倩。

在他心中,恩也好,仇也好,都很好报。

康倩倩后来发现是她害了父亲,可父亲又是害了康邪父亲的人,痛苦万分,无法面对重揽权势的康邪,入宫为妃。

从此以后,康妃在后宫祸乱,康邪在前朝搅弄风云,太平盛世让这对非亲兄妹给毁于一旦。

康倩倩做过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手刃了皇帝,提着沾血的刀去问康邪。

“这么多年,对我有没有半分情谊?”

康邪则是毫无动容。

“半分也无。”

康妃变成了康太后,辅佐着年幼的新帝和康宰相成为了一对政敌。两个人站在两个阵营,康太后会用尽一切手段,让康邪不痛快。

而康邪秉持着当初康父救他一命的恩情,放过康太后,但是也没有半分别的多余。

现在的康邪,二十出头,还没有康倩倩去京城的那件事,他还是一个低调等待科考的学子。

央央就坐在树枝上低声念了会儿,估摸着声音能顺风传到康邪那儿,就够了。

琳儿扶着梯子等等央央下来,嘴一撇。

“奶奶怎么忽然爬上围墙去了,围墙那边是康家人,一家子读书人,看不起咱们商贾,之前还闹过不开心呢。”

琳儿端来的洗脚水温度刚好,在凛冽的秋风里,烫烫脚最是舒服。

央央侧倚着贵妃榻,懒洋洋道:“谁管那边是什么人,我发泄我的,有能耐他们把围墙砌上了天。”

琳儿噗嗤笑了。

这边主仆俩准备了入睡,那边康家的灯火还未熄。

康倩倩今年十七岁,已经到了必须要准备夫家的时候了,再也拖不过去。她也忍着羞耻,含蓄着准备给养兄表露自己的心思。

康倩倩深夜端着托盘,托盘上是她精心准备的乳茶,配了一叠桂花糕,她敲了康邪的房门。

“邪哥哥。”

康邪还在读书。

又或者说,还在发呆。

他坐在案几前,案几上摆开了书,笔尖还滴着墨汁,烛火在微微摇晃。

他却无心学习。

一刻钟前,朝着他房间吹的风,卷来了邻家那个小妇人的哭诉。

她没有哭,那声音里的颤抖和呜咽,比哭出来还要惹得人……心痒。

康家人因为躲开京城,几次搬家,这槐花县不过两年前才来,对于安家的事儿知道的不多。至于那个小妇人,都是别人口中听来的,养着嫡子的泼辣小娘们,很有可能会被那个无赖弄上手的小妇人。

他今儿才将将见着人,那冰冷的心里头,像是烧了一团火,惹得他口干舌燥,恨不得拉了那小妇人来,在床笫之间,好好亲热一番。

他清心寡欲多年,女子于他而言只是相貌不同的路人,何曾有过欲火烧身的时候。偏那小妇人,挑眉一眼,就让他身体投降了。

白日里的火好不容易喝了酒硬压回来了,入了夜,那小妇人还来勾人。

就坐在他门前不远处的围墙上,翘着那双白嫩的脚,浑身都是一股子娇劲儿。

康邪没敢动,透过那破了洞的窗户格子,一寸寸舔舐着围墙上的影子,可他不敢动。

若是这一动,怕是要伸手将那小妇人拖到自己的身上,为所欲为了。

这可不行。

康邪手里紧紧攥着裁纸刀,木头的刃口本是十分的钝,他却力气大到刃口割破了掌心,血都染红了玉色的裁纸刀。

康邪盯着掌心的裁纸刀,忽然想到,那小妇人藏在衣服下的肌肤,是不是也是如玉色的暖,如玉色的透?

康倩倩在门外敲门,她透露着欢快的声音打破了康邪的妄想。

那幽深的眸子里,终于多了一份清明。

康邪慢吞吞收起了裁纸刀,装进匣子里,手上的伤随意一裹,吹了灯。

康倩倩在门外还在等待着康邪的回复,她敲了门,蜡烛就熄灭了,她脸色一白。

康倩倩鼻子一酸,快要哭出来。

康邪又拒绝她了。

自从她及笄以来,康邪几乎把所有私下独处的机会全部都拒绝掉。不曾给她半分机会。就连这过去兄妹相处的送个茶水,如今她也做不到了,被拒之门外。

康倩倩委屈的哭,康父和康母倒是觉着康邪做得对。

不是亲兄妹,康倩倩又有了别的心思,避开才是对的。

说到底,康邪的一家人,等于是被康父的手推进了鬼门关,血海深仇,他们也都防着呢。

这可不能真的把女儿给了康邪,万一让康邪知道了过往的事情,他要报复起来,易如反掌。

秋里天气越来越冷了,此地位处北方,刮起风来,下刀子似的疼。

央央出门都是坐着轿子,几个安家的轿夫抬得稳,轿帘不动,吹不到她。

她这是要去安家另外几个置办的铺子看看。

当初安家是把安阳当女儿养,也准备了嫁妆,其中就有一家书斋,打算等安阳出嫁了,就给安阳,哪怕女婿家是个不成器的,起码女儿还有个挣钱的营生,总能度日。

安家人为安阳考虑的周全,就是没有想到,安楼出事来的那么快,没有给安阳留半分退路。

这闺女没嫁出去,陪嫁自然还是安家的产业,也全部都是安阳的。

央央如今就是来看那书斋。

秋闱在即,考生学子都快把全县的书斋踩平了,哪里有什么用得上的书,一群考生蜂拥而来。

安记书斋是槐花县最大的书斋之一,这里的书籍多,样式更是全,来往学子们下了书院经常来聚于此处。

央央下了轿子,和琳儿挽着手走进去,正好撞见一群书院的学子,手里捧着一些落了灰的旧书,抓着掌柜的喋喋不休。

听了一耳朵,无外乎这书别处没有,只有安记书斋有,但是安记书斋的这本书,放了许多年,书脊已经快烂了,纸张泛黄,落了灰,旧旧的快散架的模样。

“掌柜的,这书若是卖给别人,怕是只能做个大头,毕竟这书已经旧的无人要,怕是识字都难以辨认。我们当中有个兄台,眼睛好勉强能分得出,这书落在我们手里,才算是有意义。掌柜的您要一两银子,这不是想要将这本书硬留到碎成渣都无人买么。”

那和掌柜的砍价的书生,浓眉大眼,二十的年纪,比起身边其他有些腼腆的书生,他是胆大的,能做得出讲价这种对读书人来说斯文扫地的事儿。

掌柜的脑袋摇圆了。

“可不行可不行。书值多钱是多钱,少了一文,就不对了。你们读书人最应该知道,书的价值不可少。”

那书生道:“那是别的书,这本都快破了。”

“破了也是好书。”

掌柜的坚持。

央央与琳儿进来时,那群书生还都盯着掌柜的,想法子等着那一两银子的书变个价,唯独站在最外侧,抱臂的高个儿书生,若有所感回眸看过来。

央央抬头,正好和他对上了视线。

“东家奶奶!”

掌柜的是早先安家挑来的,跟着书斋一起是安阳的陪嫁,早之前掌柜的见了安阳都是喊东家,后来安阳成了安家奶奶,掌柜的综合了一下,喊成了东家奶奶。

书生们纷纷回头。

小妇人今日打扮简单,夹了一层棉的长袄下是靛青色的布裙,头上乌黑的发同样裹着靛青色的头巾。

小寡妇花儿一样的年纪,却只能做寡妇样的打扮,重色素着的模样,与年纪十分不相符。

可她气质偏生比起来,倒是能驾驭得了这些老妇人似的颜色。

“安家小寡妇来了……”

角落里,还有人伸着脖子看。

这位安家的小寡妇,可是名气大,见过的人少。

平日里在酒楼,也就是偶尔会出现那么一刻半刻的。书斋这种地方,安家小妇人鲜少会来。

毕竟一个小寡妇,在这种年轻男人多的地方,总要避嫌的。

书斋里的书生一看见央央,吃惊的吃惊,脸红的脸红,还有的,眼神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儒衫的书生脚步一挪,正好挡在了央央的面前。

同时也挡住了那些眼神。

“这本书我买了就是。”

康邪相貌堂堂,俊朗丰神,说话更是春风似的温和。

他站出来要圆场,就是自掏了腰包。

一两银子一本书可不是个小数目。这里的书生有几个出身很好,手里的钱比康邪多的多。只不过都不太愿意在一本快要散架的书上面花一两银子,只想着能去花楼摸摸小娘的手。

可康邪站出来就有些打脸了。

“定风兄,怎么能让你出钱呢,这本书大家都要看的,你一个人出钱,我们几个可无颜看书了,不若大家都凑一凑好了。”

那浓眉大眼的书生挠了挠脖子,想出了一个法子。

“也可。”

几个书生你半钱我十文,很快就凑够了一两银子。

那本书被交付在了康邪的手中。

“定风兄,这书还要请定风兄先修缮了,我们才好誊抄。”

破破烂烂的书,有的字迹都看不清,这种情况下必须先把内容核对修缮好了,才能继续翻阅。

“好,不会让几位兄台久等的。”

年轻的书生手持旧书,让开了掌柜的,好似这才发现站在身后的央央,脸上浮出诧异,而后面带微笑拱了拱手。

“安娘子。”

安阳姓安,嫁的也是安家人,外面人有的喊她安家小寡妇,手下的人喊她安奶奶,倒是少有人会对已经出嫁三年的她喊娘子了。

康邪眉眼温柔,像是最正常不过。

央央盯着康邪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这是康秀才,康家的长子,和咱们小少爷一样都在眉山书院。”掌柜的笑着拱手。

“秀才公。”

央央笑容浅浅,声音柔柔轻飘飘招呼了一声,擦肩绕过了康邪。

“掌柜的,把账本准备了,奶奶要看。”

琳儿扶着央央上了三楼,那掌柜的赶紧把准备的账簿都摆了上去。

“定风兄,在看什么?”

那几个书生得了好久未曾找到的书,心满意足,却见康邪眼神盯着某一处,像是恍神,又像是凶兽瞧见了猎物。

康邪慢条斯理收回视线。

“看见了一幅画。”

这书斋的四面墙上,挂着不少的画作。大都是这些年有名气的书生所作。谈不上太好,也不算很差,摆着总有人买。

“这里的画有什么好看的,赶明儿咱们去了州府,那儿有家特别大的画斋,进去了指不定还能看见大家呢。”

几个书生簇拥着康邪一路叨叨着走去。

一楼书斋空了一半,很快又填补了新的书生来。

央央坐在阁楼,一面喝着茶,一面翻着账簿。

书斋的账簿太久没有过手,堆了不少,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看完的,掌柜的小声问:“东家奶奶,您要是每日里能抽出一个时辰来,不到半个月就能看完了。这样还不耽误您酒楼那边的事儿。”

央央听着在理,令琳儿整理了账簿,明日这个时候又来。

酒楼里无人闹事,那安家的小妇人天天都在书斋。听说来往的书生们,偶尔又赶了巧的,能碰上那安家小寡妇下了轿子,扶着丫头的手上了三层的阁楼。

听说那小妇人身段好,前面鼓鼓的,后面翘翘的,那腰藏在厚厚的衣服下,可走路摆胯扭腰时,细细的腰可藏不住,有人就专门躲在角落,盯着那落了灰的楼梯,专门守着安家的小寡妇。

寡妇嘛,盯着多看几眼也没有人能出头的,满足自己的贪欲,说出去还有个说嘴的,多好。

那些个人谁不是打着这个注意,反正安家小寡妇天天来,他们就天天守着,总能窥见小妇人抬步时的裙下。

那掌柜的起初都没发现,坐在柜后翻着书。

康邪又来了。

他这次是一个人来的。

读书人每日都在书斋里混着也是正常,更何况他还不是,只是隔三差五的来。

这次康邪选了一本常见的书,交付钱的时候,含蓄着说:“东角落那儿有些书倒是不错,那地方给人占了几天,我们倒是去不得。”

掌柜的回忆了下,好像是有这么一群人,早晚都蹲在那儿。

书斋不比别的地方,有些人守在书斋里看书的都有,时间早晚,很少有人能把控。可一群人蹲在一个地方几天时间,也有些不对。

康邪交了钱,似乎迟疑了一下。

“掌柜的,安娘子若是来,还请安娘子多多注意。”

他说的简单,拱了拱手就走。掌柜的恍然大悟,而后咬牙切齿。

他就说,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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